她说丨选择成为一位母亲

文丨倪叶青 张琪琪

“三胎”政策全面开放后，“适龄生育”在无形中成为大多数女性的年龄焦虑和生育压力。

值得思考的是，女性在生育上遭受的苦难往往超乎大众的想象。“成为母亲”并不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直至今天，仍有很多女性为了生育，为了成为一个母亲，付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代价。

或许，我们应该重新思考“生育”本身。

（一）

“26岁，我决定做试管”

关于试管妈妈的故事，从李悦（化名）讲起。

2005年，李悦与她的丈夫一起迈入婚姻的殿堂。“结婚之后，我一直积极备孕。”但是第一次怀孕却以宫外孕而告终，医生切除了她左侧的输卵管。

休整一年后，李悦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却发现右侧输卵管积水，医生建议她切除，并告诉她留着右侧输卵管可能会有第二次宫外孕的风险，徒增痛苦罢了。“也就是说我无法再自然怀孕。”

这让李悦整个人大受打击，她回忆道：“当时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一想到这件事情就会情绪失控，每天都在不停地哭，常常就在想，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撤掉输卵管一个月后，李悦再次来到医院，“我决定做试管婴儿。”

当时只有26岁的李悦，以为选择做试管后，成为母亲也应该是一件顺利的事情，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进入了试管之路。

做试管婴儿并没有李悦预想的顺利，“当时医生让我检查地中海贫血、血常规等各项检查，结果发现我的子宫内膜不均匀，又做了宫腔检查。”李悦说，做宫腔检查是各项检查中最痛苦的一项，但是做完检查还是没有达到可移植胚胎的标准，所以医生建议她做宫腔镜手术。但她一直预约不到宫腔镜的手术，加之当时的积蓄已经用完，2008年年初，她决定暂时放弃做试管。

在此之后，李悦对孩子的渴望更强烈了。

“在怀孕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李悦坦言，无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婆婆，身边的人都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给她压力，但是她在心里一直不断给自己施压。

对李悦而言，在等待下一次做试管的过程是痛苦的。什么时候能攒够钱？攒到钱之后能不能顺利做试管？在暂时放弃做试管后的几年里，李悦一直陷在这样的焦虑当中。

“我感觉婚姻的幸福在这样的日子里日复一日磨损，但是我无能为力，明明没有人逼我一定要生孩子，但是我常常感觉委屈和愧疚。身边的人在这个话题上小心翼翼地避开我，没有人敢轻易地戳破这层纸。”这让李悦时常倍感煎熬，尤其是过了30岁，李悦总觉得心中有一个关于年龄的时钟一直在倒计时，她愈发想把生育这件事情早点“解决”掉。

“这一刻，我等了十年”

十年后，来到2016年。

36岁的李悦决定重新启动试管之路，但这一次，李悦的丈夫有点犹豫。

“准备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他并不是很赞同，还劝我要不就别做了。”李悦的丈夫觉得在求孕这个过程中，李悦的心态有些脆弱，像是把做试管当成是备孕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担心这一次试管再不成功，李悦会更加痛苦。

不过在医生的思想工作下，李悦的丈夫决定与她再次尝试做试管。

李悦回到医院，开始打促卵针，然后取卵。取卵的手术非常顺利，结果也不错，取了8颗卵，“护士告诉我，卵子是AA级，也就是说胚胎培植成功率比较大。”听到这个结果，李悦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

取卵过后，李悦就翘首以盼等待移植。

也许是好事多磨，胚胎移植前，李悦的体检结果显示她有一项检查不合格，又一次取消胚胎移植，“医生建议我先冻卵，回家休养好再来做。”这让李悦尤为受挫，李悦回忆，在等待移植的那三个月里，每一天都倍感煎熬。

在做试管这件事情上，李悦有些“水逆”。三个月后再次准备移植胚胎的她，在体检的时候却发现血液值不达标，医生建议她推迟到第二年再移植，“医生告诉我，血液值不达标，有90%以上的概率不会成功，就算移植了可能也是浪费胚胎罢了。”

但这一次，李悦不愿意再等了，她想尝试一次。“做试管就像是一场赌博，赌自己和孩子之间的缘分，我想试试我和我的孩子有没有缘分。”在李悦的坚持下，医生同意让她做胚胎移植。

移植10多天后，就可以“开奖”。几经波折的李悦，这一次终于得到属于她的幸运。

“和一些朋友相比，我算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所以我每天都在倒计时天数，算着我和孩子见面的时间。”

然而，成功受孕后，李悦又有了新的烦恼。除了身边亲近的亲友，她不敢让周围的人知道她去做试管，害怕受到异样的眼光。“小城市人少，一点事情就能传得老远，甚至还有人说做试管的孩子不是自己血缘的小孩，我不想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被别人在背后议论。”

而另一种烦恼，对她来说则是“甜蜜的负担”。

因为是高龄孕妇，相比年轻的孕妇她更加辛苦一些。“怀孕期间，经常双脚浮肿，严重的时候走路都需要别人扶着。”加之孩子来之不易，孕期的一些反应常常让她不自觉“放大”对待。

一天的凌晨4点，李悦发现自己轻微出血，便急急忙忙打电话让丈夫回家送她去省里的医院检查，但丈夫回家后反而安抚她不要过分紧张，让她先好好休息。但为人母的心切，让她难以入眠，早晨7点，丈夫还在睡梦中，她便自己乘高铁到省医院检查。

“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情绪波动比较大，当时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去做检查真的特别可怜，也特别生气，好像孩子就真的只是我一人的孩子。”提及当时的心情，李悦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无奈与委屈。

女性之间可能比较容易互相体谅，得知李悦孕期出血，当时排队的孕妇们都纷纷给她让队，让她先做检查。

否极泰来，医生看着李悦的检查报告，告诉她，她的胚囊成功分裂成两个胚胎，她怀了双胞胎。“那天的心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就好像过山车，来医院的时候心里万般委屈，但是老天突然就给我开了‘头彩’，我感觉这十多年的好运一下积攒到这一天了。”

一年后，李悦顺利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2021年，她的双胞胎女儿4岁了。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一个最常见的画面是，她坐在床上，时不时转过头去看两个女儿的状况，十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最好的诠释。

（二）

“生育后代是我的基本权利”

“拥有后代是每一个生命体的根本利益，是生命体对抗衰老死亡、变相追求永生的方式。”

小滚珠是工科女，本科毕业于一所985大学，硕士毕业于清华大学，之后又在美国某名牌大学读了MBA。她单身未婚，但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生育了一个混血女宝。

选择一人生育，对女性而言并非易事，经济条件与伦理观念，让这条路充满荆棘。在大部分人的观念里，独属于女性的生育权利，只能在婚姻关系中行使。但在生育观念发生改变的当下，一些女性将生育与婚姻、男女情感剥离，强调女性生育的自主选择权。小滚珠便是拥有这样想法的女性之一。

于她而言，“孕和婚没有必然联系，不能说婚姻赋予我怀孕的许可证；婚姻和生育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事：婚姻是经济关系，生育是生物现象。”

虽然当下选择成为单身妈妈，但小滚珠并非不婚主义者。小滚珠也希望与合适的人结婚生子，但原生家庭的不和睦让小滚珠对婚姻较常人更为谨慎。“因为选择理想之人就似拆盲盒的隐藏款，很多时候许多人只是在陪跑。”

然而岁月不等人，在36岁的小滚珠开始对自己的生育问题产生危机感，在这个医学上界定为“高龄”的年龄，小滚珠意识到：“我等不起了。”

长路漫漫

36岁那年，小滚珠得知一位暧昧4年多的帅哥朋友没有生育能力，“但我不想因为别人的问题而耽误自己的生育计划。”于是，她决定自己生娃。

在决定生娃后，小滚珠想过很多方法，但最后选择试管。

“当然，我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消化和适应自己从‘单身’到‘直接生’这个想法的大转变。”在确定通过试管生娃之后，小滚珠就开始了严谨的“考察”。

她的第一步就是去做AMH检查。2017年初第一次检测时，她的AMH值为3+，到了六七月时却降至2.26，年底是更是降到了1.3。AMH值的“雪崩”，让小滚珠渐渐萌生产生去美国做辅助生育的念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小滚珠漫漫求子路的写照。

2017年8月上旬，小滚珠基于对当时身体状况的信心，且图便宜，在查阅相关资料后选择了IUI(宫腔内人工授精)。“刚做完IUI时，每天都轻手轻脚，心里充满了对宝宝想象。”小滚珠回忆，但到了8月30日“开奖”当天，突然流了很多血，她强作镇定检尿验孕，暗许有个好结果。遗憾的是：一连五根验孕棒之后，仍然没有“双杠”。为了进一步得到确切的结果，她忍着身体的不适，马上去了妇幼保健医院抽血检查，如其所料，“我没有成功怀孕。”

这对小滚珠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也正是因为这次的经历，让小滚珠在接下来的选择更加严谨。

之后的两个多月，小滚珠又深入研究相关诊所，不断请教相关人士，直到10月31日，她终于选择了身边已经抱婴成功朋友的诊所，该诊所在网上没有任何负面信息，使得她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与诊所交流后，双方就敲定了日程安排。2018年1月9日，小滚珠和母亲到了诊所，在换好手术服后，她开始了取卵手术。在提到疼痛程度时，小滚珠说“我全然无感，卵巢部位没有任何感觉。”――麻醉师的存在大大为她降低了痛苦。1月15日，小滚珠独自回国，而后一边工作，一边忐忑地等候着囊胚培育结果。

幸运会眷恋有准备的人，她的三个健康囊胚培育成功。6月5日，小滚珠和母亲再度前往美国进行胚胎移植。“我很害怕未知的疼痛，加上胚胎移植是无法麻醉的，当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小滚珠回忆，“我还记得那个鸭嘴钳碰到我的时候，因为金属的冰凉感一下刺激皮肤，我还吓得大喊Painful！”但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输送胚胎的细软管和鸭嘴钳被医生卸除，小滚珠内心的恐惧也随着囊胚移植手术的结束而消除。之后休息了两日，小滚珠便与母亲一同回国了。

6月12日，小滚珠开始感到恶心，在做了检查后，她知道，“宝宝与我合体成功。”

小滚珠临产前一周。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成为妈妈后

怀孕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过程，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妈妈的体内一天天地成长，慢慢地长成每位妈妈心目中最美好的模样。

在回顾孕期的趣事时，小滚珠提到，有时自己起得晚没吃早饭，血糖低了，胎儿就会踢她的肚子提示她吃饭。有时去公园散步，走累了停下休息，胎儿也会踢她，似乎在示意她继续走，“她似乎很喜欢晃晃悠悠的感觉”。小滚珠提到，孕晚期待产时，有一天晚上下了超级大雨，半夜闷雷滚过房顶，肚子里胎儿被惊醒，当时她感觉肚子里手脚乱舞，于是她翻身面向墙壁，背对窗户，把胎儿护住，腹中的宝宝才平静下来。

作为单身妈妈，很多事情都是小滚珠一人亲力亲为。问及一个人产检时是否感到孤独，她表示没有，“因为在产科很多孕妇都是一个人去做产检的。”只是最后一次产检的时候，她感到些许无力。“当时是12月中旬，恰逢我姥姥96岁高龄在老家去世，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那天傍晚我从医院出来，打车回家，沿途大树上站满了哇哇叫的老鸹，当时却有一种‘天意茫茫，阖此其极’的心境。”

今年，小滚珠的女儿已经2岁零8个月，小滚珠时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与女儿的日常，“经常觉得她就是另一个我，只是换了一套衣服，皮肤白一些而已。样貌、性格以及一些行为习惯简直和我一模一样。我好像又从头开始再活一次，现在我本体渐渐老去也不要紧。”女儿的到来，不仅丰富了小滚珠的生活，也让她重新认识自己。

小滚珠的女儿。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单身未婚妈妈是小滚珠目前的标签之一。对于选择通过试管成为单身未婚妈妈这件事，小滚珠没有后悔过，但也并不认为自己很勇敢，“我只是拎得清，懂得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在人生清单中，拥有几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她一直存在的想法。对于外界的议论及眼光，小滚珠亦不放心上，她说：“如果不在乎愚人的眼光就不需要什么勇气，很多八卦的人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地鸡毛。”

当“生育”可以成为女性一种自主的选择，而孩子则是生命馈赠给每一位母亲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