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对话武科大生科院院长张同存：有两个“上市”梦，做创新抗癌药

极目新闻记者 肖杨

摄影记者 黄士峰

视频剪辑 黄士峰

实习生 解谢 栾嘉雯 付慧慧

通讯员 程毓

对话人物：

张同存，二级教授，博导，湖北省楚天学者特聘教授、天津市特聘教授、武汉科技大学生命科学与健康学院院长，武汉波睿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主要研究基因调控与人类重大疾病，生物药物开发。发表SCI 150多篇，主持科技部国家重大专项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多项。

对话背景

“120万一针的国产抗癌药”引发关注。细胞免疫疗法在血液肿瘤领域是国际前沿的治疗方法，CAR-T（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成为全球竞逐的新领域，这一疗法让癌症不再是不治之症。

武汉波睿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研制的CD30 CAR-T细胞药物是我国当前获国家药审中心批准唯一以CD30为靶标的进入临床试验的细胞药物，有望在今年申请国家一类原研药上市。日前，在东湖高新技术开发区武汉光谷国际生物医疗企业加速器的园区，极目新闻记者对话作为武汉CAR-T细胞治疗药物研发的代表企业领军人物的张同存教授，了解背后发展故事。

120w一针的抗癌药有效吗

记者：120w一针的抗癌药是真的吗？

张同存：这种抗癌药被我们称为“CAR-T”疗法，全称是“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疗法”。

记者：能具体解释一下什么是 “CAR-T”吗？为何能治疗癌症？

张同存：在谈论这个治疗之前，大家要首先知道什么是癌症，人只要活得足够久，就有一定的几率会产生基因突变，也就是正常的细胞获得无限增殖的能力，也就称之为癌症。但我们人体还有免疫力，而免疫系统有很多组成成分，其中最典型的一个成分叫T细胞。

CAR-T，其实就是把病人的血液当中的t细胞拿出来，我们做一个基因工程改造，改造好的t细胞，相当于在外面细胞膜上装了一个GPS定位，它能够准确地定位肿瘤细胞，一旦t细胞和肿瘤细胞结合，也就是定位以后，CAR-T细胞就被激活，激活的t细胞可以释放炮弹，把肿瘤细胞干掉。

另外一方面，t细胞我们在里边装了一个装置，只要肿瘤细胞和t细胞结合，t细胞就可以不断地自我增殖，直到把肿瘤细胞彻底干掉。

为何目前一针要百万元天价

记者：为何一针要这么贵？

张同存：前期研发成本，治疗中检测费用，个性化的定制，高价值专利保护费用等，都会推高药价。尤其是CAR-T技术成本高的关键是个性化的定制。

记者：如何理解个性化的定制呢？

张同存：比如要从病人身上抽取t细胞，我们称为个体的治疗，其次肿瘤细胞上，不同的肿瘤有不同的靶点，所以Car-t细胞针对不同的肿瘤就要配置不同的GPS定位，所以这样就有不同的CAR-T产品。所谓针对CD19靶点、CD20靶点、CD22等等这些靶点，就是针对不同肿瘤上面的靶点，我们制备不同的CAR-T细胞产品。第三，因为CAR-T细胞可以在体内自我繁殖，在肿瘤的刺激下可以自我繁殖，所以CAR-T细胞我们只需要给病人打一次。

记者：这意味着一针可以把肿瘤治愈吗？

张同存：一针并非能够完全治愈，只是CAR-T技术治疗血液肿瘤的有效性大大提升。

目前来说，CAR-T疗法主要是针对复发难治的癌症，通俗的来说，就是化疗放疗失败，死马再当活马医的病人，这样的病人通过CAR-T仍然可以获得85%以上的完全缓解。所谓完全缓解就是使用CAR-T之后，病人体内找不到肿瘤细胞，部分缓解就是病人体内的肿瘤细胞有所减少。

记者：CAR-T治疗如今发展得怎样了？

张同存：我们说肿瘤治愈就是五年之内完全缓解，无病生存。2012年，一位名叫艾米丽的美国小女孩因化疗后复发，成为第一个接受CAR-T治疗的患者，她至今依然健在，目前无病生存将近10年，在肿瘤上已经达成治愈。自从2012年之后，CAR-T治疗在国际上成为生物医药的热点，国内CAR-T行业近年来获得很大的发展。但是目前我们国内的CAR-T产品主要是引入的国外CD19 CAR-T细胞治疗产品。

记者：具体到武汉这边CAR-T治疗发展现状如何呢？

张同存：以波睿达为例，从2014年开始，我们企业经历了7年多的CAR-T探索之路，前期投入已经过亿，今年春节前完成了B轮融资1.2亿元。波睿达目前已发展成光谷的小巨人企业，也是武汉上市金种子企业，国家生物医药行业创新企业50强等，目前是华中地区做CAR-T领先的企业，我们主要做差异化。

目前，针对霍奇金淋巴瘤等难治性血液肿瘤，公司自主研发的CD30 CAR-T细胞治疗产品已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NMPA）注册临床默许，该产品也是国内首个被批准临床试验默许的以CD30为靶点的CAR-T产品。预计在今年年底能完成二期试验，准备新药上市申报。通常临床试验要进行3期，新药才能上市，对于抗肿瘤创新药，国家药监局审批给予绿色通道，完成2期临床就可批准有条件上市。

抗癌药未来也能应用到实体肿瘤

记者：抗癌药目前只针对血液肿瘤吗?

张同存：目前CAR-T细胞在血液中获得巨大成果，针对血液中白血病、淋巴瘤、多发性骨髓瘤，这三种肿瘤占到血液肿瘤95%以上。

记者：将来也能应用到实体肿瘤吗？

张同存： CAR-T技术对实体肿瘤将有很大的突破空间，实体肿瘤的外部组织结构更为复杂，CAR-T技术结合溶瘤病毒有望打破实体肿瘤外部结构，破坏肿瘤微环境，让改造后的T细胞杀伤肿瘤细胞。我们该项创新技术获得了2020年由中国科协和中科院授予的创世纪颠覆性技术创新榜的榜首，目前，将该技术应用于脑胶质瘤已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目前我们在实体肿瘤CAR-T治疗技术上也正在积极开展临床试验研究。

记者：听说近期就有一个治疗实体肿瘤的成功案例？

张同存：去年4月，一位刚退休的患者，意外发现左侧大腿根部有个包块，还越长越大。他到医院进行手术切除，病理诊断为恶性外周神经鞘瘤伴胚胎型横纹肌肉瘤（CD99阳性），恶性程度高，治愈率极低。该患者做了20多次局部放疗后，大腿根部仍出现溃烂，遂放弃治疗。

半年后，他联系到我们团队，我们与武科大校属天佑医院血液内科肖毅教授、李慧博士联手，应用CD99-CART细胞对患者开展个体化的治疗。我们将患者自身T细胞安装上靶向抗原，在患者体内精准打击肿瘤细胞，出院后，该患者按时复诊。年前的一次复诊显示，治疗两个月后的该患者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未见明显的肿瘤转移。复诊还发现，该患者体内的CD99-CART细胞仍在兢兢业业地巡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肿瘤细胞。

记者：这一案例有无代表性呢？

张同存：我和我的博士后祝海川研究CD99-CART细胞，发现该细胞无论是在体外细胞系和体内模型中均表现出较强的杀瘤能力。研究还发现，CD99在血液肿瘤和绝大多数实体肿瘤中表达并能够引起CART细胞强大的杀瘤能力，这预示CD99可能是CART细胞治疗中一个广谱靶点。去年10月，这一研究成果在国际权威期刊《血液学与肿瘤学杂志》发表。

十年内癌症或将成为慢性病

记者：您做过医生，后来又成为教师、科研工作者？

张同存：我1980年从武科大毕业，后来回到了老家山东工作，随后分别在中南大学医学院和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读完了硕士和博士。2000年6月，我从中科院生物物理所博士毕业后，进入美国国家健康与环境效应研究所，进行Arsenic的致癌和抗癌分子机制的研究，后于2003年进入北卡大学医学院心血管研究所，主要进行心血管疾病的病理生理转录调节机制的研究。

回国后，我在天津工作的同时，就被武汉科技大学聘为特聘教授，直到2012年担任武汉科技大学生物医学研究院院长。伴随研究院不断发展壮大，武汉科技大学生命科学与健康学院2016年成立，我开始担任院长一职。

记者：怎么会想到在武汉创业？

张同存：我的爱人是湖北人，武汉科技大学是我的母校，武汉这座城市的活力和潜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还有一个直接的因素，我母亲也因为癌症去世，所以我也想用自己所能，尽可能去攻克这一领域。

记者：您作为教授创业，您认为企业有哪些发展优势呢？

张同存：作为一名科研工作者，优势主要是以技术驱动，学校也很支持产学研用的转化，而光谷生物城自身的发展、产业链布局日益完善，以及政策的支持和良好的服务都是支撑“波睿达”发展成长的有利因素。

我们团队从最初的两三人，也发展壮大到员工超过百人，“波睿达”建立了完整的CAR-T技术转化医学研发平台，致力于国际最前沿技术CAR-T细胞免疫治疗技术的研究。同时，在CAR基因工程载体生产、慢病毒生产、CAR-T制备、临床应用等方面，“波睿达”有完整工艺和流程，已自主研发多项CAR-T免疫细胞治疗技术，同时还积极进行下一代CAR-T技术研发。

记者：您下一步的发展目标是什么？

张同存：现阶段希望实现两个“上市”，一是推进三个产品完成新药上市，另一个是力争企业成为科创板上市企业。

“波睿达”建立了完整的CAR-T技术转化医学研发平台，这也意味着我们企业创新产品是可以不断发展的，有良好的这个工艺和研发平台 ，我们可以不断地降低CAR-T的生产成本，希望未来能够做到中国人都能用得起的创新抗癌药，最终惠及所有人。我们波睿达也正在布局通用型的CAR-T治疗药物，用脐带血来源的T细胞制备通用型CAR-T治疗药物，这将大大降低患者治疗成本和负担。

记者：您对这项技术发展充满信心？

张同存：明年下半年到后年，会有一批CAR-T国产创新药上市。随着国产药进步，再加上医保或商业保险的参与，像这样120万元一针的抗癌药后续会有较大的降价空间。

记者：我们最终能战胜恶性肿瘤吗？

张同存：我相信5年内大多数血液类肿瘤可以攻克，10年内大部分肿瘤可以攻克，最终癌症成为一个慢性病。我们希望更加努力一点，能够在全球竞争赛道上，有着武汉CAR-T技术的一席之地，造福更多患者，帮助人类与恶性肿瘤作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