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焕中教授：呼吸科医生也怕死

本文作者：施焕中

学医从医是一种痛苦阈值极低的职业。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哪一个国家，死亡都不是人们乐而为之的喜庆之事。怕死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是人类最强烈的恐惧情感。

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心跳呼吸停止之后不久就被推进烧火炉的灶肚子，只需要耗时个把钟头就熊熊变成一把灰烬，谁能不怕？

有一个让人心惊肉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怪诞现象，那就是在医生当中普遍存在「当什么专科的医生，就特别担心自己罹患这个专科相关恶性疾病」的莫名担忧。这种没有任何理由的担忧，可能与日常工作的过多暴露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实际情况表明，这样的担忧从来没有得到证据的支持，但凡医生们是特别怕。

譬如，呼吸科医生担心自己罹患肺癌的隐怕比担心消化道肿瘤强烈得多；同理，猜测消化科医生担心自己罹患结肠癌的隐怕比担心肾癌强烈得多。

懒惰是人的天性，由于多年来排泄舒畅，我在历年的体检中从来不曾留标本化验大小便常规。首先说明，这是不对的做法，谁都没有理由偷懒。其次，泌尿系统和消化系统的正常状态可以从其他体检项目的结果得到反映。

再次，偷懒的原因还包括出于专业上的不敏感性。任何一个人到中年的呼吸科医生参加体检，我绝对不相信有人会不查胸片或低剂量 CT。极少数人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而漏过了某一年度的体检，但只要体检必不可缺少该项目。

接近本院职工年度体检的尾声，在闲聊中我问了问几位科室同事：做 CT 时是不是特别紧张？会不会担心肺野出现令人不寒而栗的毛玻璃影？检查其他项目包括结直肠镜时从不慌乱是吧？几乎所有的同事对于上述 3 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捅破纱窗的轻快和会心微笑，都给出「是的」的肯定答案。

只有一位嫂子表现出大无畏精神，说不怕；我问为啥不怕，回答说年年都体检，去年 CT 正常，今年即使出现毛玻璃结节影子，也是早期；做掉就得，怕啥？

嫂子说的都是科学道理，确实没有理由杞人忧天，最严重的的后果不过是胸外科开一个小洞的故事。

问题在于，几乎没有一次门诊或查房不看到各种各样的毛玻璃、小结节、块状影、肺不张、肺门影增大、S 征、肋膈角变钝、纵膈固定、支气管镜下有菜花、支气管管腔受压狭窄……

看得多了，意志再坚强的呼吸科医生都会有微崩溃的时候。完全因为受到职业病的祸害，相信会有很多呼吸科医生洗澡时都会犯贱摸一把自己的锁骨上窝，先左后右。

呼吸科医生体检必做低剂量 CT，躺上检查床的过程屁股一般都「逐边颤抖」，做完跳下床的第一件事（通常在穿好外套之前）便是一个箭步冲到电脑前查看每一张扫描断层图片。

在确认自己的肺野万里无云万里碧空之后，整个人顿觉人生轻松无忧愁。而且，此时还会由此产生一系列连环套的好事：既然 CT 正常，那么其余所有的体检项目肯定都正常，接下来查不查就无所谓了。

最大的悲哀在于，医生们在安慰病人时个个都是能说会道的高手，一旦轮到自己摊上一点毛玻璃就没见过不傻的，精神状态大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坍塌下来。从这一方面来说，非医人员更容易躲避和解脱，从医者则几乎不可能糊里糊涂就了了。

真理是，世界上谁不怕死？呼吸科医生也怕。

2020 年 6 月 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