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学博士生的自救:曾经瘫痪在床,现在能跑5公里
- 2022-07-12 22:00:04 腾讯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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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邱怀德,是南京医科大学康复医学的在读博士,同时也是一名患有“少年帕金森病”的罕见病患者。说起来,我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生病,从14岁开始走路拖步,之后经常手抖,全身没劲儿,最严重的时候瘫在床上,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一次次求医无果后,我下定决心学医,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此,我放弃了已经考上的大学,复读一年考入医学院,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
学医之后,我终于有机会明确诊断,找到合理的治疗方式控制住病情。从一开始只能拄拐行走,到后来一口气可以跑5公里,整个人都变了样。
这是本科毕业前,我在南京医科大学拍的毕业照。
1993年,我出生在福建漳州的一个农村家庭,在尚未发病的童年时期,也曾有过很幸福的家庭。我爸年轻时特别上进,他自学成为镇上第一个锅炉技术工,后来又改学酿酒,和我妈一起开了家酒坊。他们俩一个酿酒,一个送酒,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惜这段时光只持续到我六岁那年。我妈因为经常出去送酒喝酒,街上开始传出她的风言风语。这些话传进我爸耳朵后,他们俩大闹了一场,把结婚证都撕烂了,还嚷嚷着要离婚。我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前脚刚走,我爸就拎起大锤把酒坊砸了个稀碎。
从那以后,我们家一夜回到解放前,从小康户变成了贫困户。因为穷,我和姐姐很多年都没穿过新衣服。塑料凉鞋坏了一粘再粘,裤兜坏了就用手捂着走路。邻居可怜我们,整理出旧衣服总是送给我们姐弟俩穿。
有次小学校长来家访,看到我家的灯泡亮度太低,屋里暗得字都看不清。校长跟我爸说:“一个节能灯泡也要不了几个钱,这光线让小孩怎么学习?你不能苦了孩子啊!”我爸才想起来换个亮一点的灯泡。
小时候我和我姐为数不多的合照。
我妈走后基本没了消息,有次我爸去邻县送货发生交通事故,被拘留了半个月,家里就剩下我和姐姐两个人。亲戚们都觉得两个小孩太难了,设法联系上我妈。我妈带着她的男朋友回了趟家,给我们做了一顿丸子汤,留下两百块钱,当天又走了。我那时觉得没什么,后来想想才隐隐觉得残忍。
然而,命运对我的残忍不止于此。2007年升入高中后,我经常感觉右脚走路没什么力气,左脚发僵,走路拖着步子,肩膀也明显一高一低。由于家里穷,我爸没带我去医院,只是去小诊所看了病,当时没查出什么问题,之后我走路拖步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到了高三,我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老师建议我去市里大医院看看。我爸白天忙着送货,我只好独自一人坐车去市里看病。医生让我双手平举,还在我手上放了一张白纸,我手一抬起来就抖得厉害,纸也跟着哆嗦。
医生认为我是脑供血不足,给开了一堆药。药房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让我自己装药,我一手拿着袋子,另一只手把药往里塞,才发现手抖得连药都放不进去了。
我团员证上的照片,中学时期又黑又瘦。
高三这一年,我几乎跑遍了市里的各大医院,但没有一位大夫能告诉我得了什么病,也没有人能提供有效的治疗。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要考医学院。
由于手抖得厉害,我只能请假回家。也许我爸觉得这不是什么大病,又或许因为临近高考,他让我赶紧回了学校。
此时我明显感觉体力变差,在课堂上坐一会儿就感觉很累,手抖起来写字都很费力。为了多拿分,我拿到试卷一般先做作文和大题,要赶在出现疲劳感之前把写字的部分完成。2010年高考,我就是这样参加的考试,分数虽然超过了一本线,但不够报考医学院。
思来想去,我决定复读再考一次。那个暑假,县团委送来了贫困学子上大学的助学补贴,我告诉他们我要复读了,这个钱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复读的那一年里,我走路走不了多远就得停下来歇歇,后来只能扶着墙走。上课时坐也坐不住,总觉得很疲惫,好不容易才撑到第二年高考。幸运的是,这一次我考了645分,超一本线72分,成功被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录取。
2011年我成为一名医学生,这是刚进校不久舍友给拍的。
考上大学不是终点,我身上的体育bd都还在,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容易。有一次上晚自习,辅导员朱苏苏老师看见我从走廊一路扶着墙在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脚走不动路,已经这样好多年了。朱老师觉得我不能再这样撑下去,于是给了我一个骨科大夫的电话让我联系问问,骨科大夫又建议我去看神经科。
大一下学期,在朱老师的帮助下,我住进了江苏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痉挛性截瘫,但也没有给出相应的治疗,我的病还是在加重。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总是很无助,情绪消极的时候会想:“我得了个怪病,找不到病因,还怎么也治不好,以后会越来越严重,这辈子怎么办......”辅导员打不通我的电话都会很着急,生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
后来,朱老师特意安排了一位同学照顾我,这位同学也姓朱,叫朱承刚,我平时都叫他老朱。老朱是安徽人,三十来岁就已经靠自己在北京闯出一番事业。因为对医学感兴趣,他也是通过第二次高考进入南医,才和我成了同学。
那段时间,老朱一直陪着着我去医院,问大夫下一步怎么治疗,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怎样转诊,后期需要做哪些检查。他还跟我讲很多大医院也会有误诊的例子,特意把新闻链接发给我,告诉我还有希望。
2012年第一次住院,我玩魔方打发住院的时间。
不过,这次住院还是没能查清病因,我的手还是会抖,以至于很多实验都没法操作。有次我无意间听到别人私下讨论我――“如果做实验手抖,可能连执业医师资格考试都没法通过,没有医院会要一个连手都发抖的医生。”这让我第一次有了转专业的想法。
如果通过不了执业医师考试,那我真的还不如早点换个专业,比如计算机之类的,这样最起码能用键盘操作。那一刻,我萌生了退学再战的念头。
老朱劝我不要放弃,跟我说如果学医,我在专业领域内的很多资源还可以用上,一旦离开医学专业,恐怕治病的机会就更少了......老朱的话对我有一定影响,不过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我爸,他给我打电话说,如果退学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于是我就没有退学。
到大二下学期,我已经完全离不开拐杖了。除了走路很慢,脊柱也开始倾斜,左边身体越来越僵,坐久了左肩会很酸,每次走到教室都要休息十多分钟才能开始学习。我的日常生活严重受影响,动作不利索,平衡感也不好,穿裤子都会绊倒,得靠着墙穿。
我一边求学一边看病,跑遍了南京各大医院的门诊,一直没有查清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与此同时,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到了2015年4月,我几乎走不动路了,只能求助学校老师,搬到了一个距离教室最近的宿舍楼里住。这栋楼和教室只隔着两个过道和一个篮球场,加上拐弯距离大概也就两百米,可我还是得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接着走。
当时搬去的宿舍楼,已经是离教室最近的了,对我来说还是很走得很吃力。
有天晚上我去教室上自学,走到篮球场之后感觉再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就坐在地上写了一首小诗。写完之后,眼眶也湿润了。抹了抹眼泪,我又起身走完后面一半的路。那天晚上,我告诉自己,还是得再去看病,不能就这么放弃。
那天晚上写的一首小诗。
2015年4月27日,我第一次来到江苏省人民医院康复科看病,励建安主任帮我开了一种叫多巴丝肼片的药,可以说,这次就诊为我后来的诊断指明了方向。
去医院的时候是我自己坐公交去的,回来的路上就不太能走路了。幸亏老朱赶来帮忙,他让我搭着他的肩膀走,结果走了几步还是走不动,一位保洁大叔也跑过来架起我一个肩膀,没走几步,我连步子都迈不开了,两条腿软绵绵在地上划拉。
最后保洁大叔只好把我背进了宿舍楼。那一刻,我的眼泪唰地往下流,心想以后可能再也走不了路了......回到宿舍,我基本只能躺着坐着,下床走路都很费劲,甚至开始考虑买个轮椅。
没想到的是,吃药后第三天我又焕发了活力,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这简直是戏剧性的变化,仅仅几天,我就从卧床不起到可以拄拐行走,看来吃的药有作用了!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出现了明显的药效波动,没药效时又走不动路了。我知道这事不能自己瞎想,还得再去咨询大夫才行。当时我大四,正在江苏省人民医院实习,工作之余我会去神经科咨询。在神经科医生的建议下,我开始加用受体激动剂,吃完后整个人状态能好一些。
我在宿舍楼练习不拄拐走路,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
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运动障碍的临床文献,还给国内和国际的很多学者们发邮件,咨询诊治信息。慢慢地,我对自己的病加深了认知,下定决心要做基因检测,一定得搞清楚病因。
2015年6月,我在浙医二院吴医生的帮助下做了基因检测,这位医生就是我通过邮件联系上的。但基因检测也不是一步到位,最开始只检测了一个单基因病,结果是阴性的,说明没有匹配上。
我没有因此放弃,在康复科大夫的建议下,开始试着做一些心肺功能康复和肌力训练,打算先通过运动提升体能,改善活动能力。
这是医院康复科治疗室的运动设备,我从这里开始做康复训练。
在药物和锻炼的双重作用下,我的体育bd有了明显改善。为了增加体能,我又把目光从康复治疗室转向了从来没去过的健身房。
第一次来到健身房,我是拄着拐杖缓缓走进去的。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健身房锻炼的大哥大叔们见我拄着拐杖,都围过来鼓励我,“小伙子,身体这么弱,得加油练才行。”有位大叔是江苏省健美冠军,六十多岁了依然满身肌肉,他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我每天都去健身房,在健身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几个月下来,卧推已经能做60kg,引体向上一口气可以做十几个,体重也从52kg长到了59kg。胳膊和腿明显有了力量。但我还是不敢扔掉拐杖,怕出了门就走不回来了。
直到有一次在做负重蹬腿时,重量加到了70kg,旁边的健友跟我说,“小伙子,都蹬这么大重量,还要拐杖做什么呢?”我才慢慢尝试脱离拐杖出门。
2015年冬天,我在学校健身房训练,已经练出了一身肌肉。
2016年春天,浙医二院再一次联系上我,这次带来一个好消息。原来吴医生把我的血样又进行了帕金森病的遗传检测,最后得出了“少年帕金森病”的诊断。可惜后来的检测我不知情,浙医二院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都以为是诈骗电话给挂了。
那一天正好是愚人节,拿着检测结果,我如释重负。经过五年的求医求学,我终于在大学最后一年拿到了诊断,这像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求医问药这么多年,原来是帕金森病,虽然它不能完全治愈,但起码有药可医,而且有很多方法提升生活质量。
2016年4月1日在西湖边,此时我已经脱离拐杖,还对着路灯摆了个pose。
也是在这一年,我选择留在南医大继续攻读康复医学与理疗学的硕士,省人民医院的励建安教授成了我的老师,我既是他的患者,也是他的学生。后来有家媒体报道了我的经历,网上都说我是“抗帕英雄”,也有些病友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我,找我问治疗方法,所有人都以为我完全“好了”。
实际上,我并没有完全康复,只是通过锻炼和药物配合改善了体育bd,让病发展得缓慢些。帕金森病其实无法治愈,好在可以通过合理的治疗、良好的心态保持去控制,只要做到位,每个患者都可能享有更高的生活质量。
保研后老师带我去广州旅游,我去白云山尝试了蹦极。
我常说自己比别人慢了很多拍,读了4年高中才得以进入医学院,读了5年医学院本科才明确自己是什么病,读研究生可能还需要6年(硕士3年+博士3年)。之所以读研,我一方面是想在工作之前更好地跟疾病相处,另一方面就是通过自身所学帮助到别人。
2017年,我通过了执业医师资格笔试和操作考试,拿到了执业医师资格证。回想起多年前无法拿到医师资格证的顾虑,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拿到证的第二年,我创办了“南医小邱”自媒体账号,经常做一些疾病科普和健康宣教。同时还创建了帕友交流群,在线上和线下都为病友们做过宣讲解答。
我在康复医院进行线下宣教,医生和患者的双重身份吸引了很多观众。
2019年上半年,我完成了临床培训和学业的所有要求,顺利拿到硕士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同年9月,我开始攻读博士学位。
读博期间,我继续跟帕金森病做着斗争,每天的体育bd变化、以及注定走下坡路的预后情况,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陷入抑郁。虽然我在人前表现得问题不大,但是药效一过就会出现手抖、站立不稳、走不动路的情况。
这是我同一时期的字迹,上面是没有药效,下面是有药效,可以看出体育bd波动很明显。
有次我在央视《生命线》栏目录制一档关于帕金森病的节目,视频时长只有大概两分钟,而我几乎拍了整整一天。因为药效时间短,我经常中断,得停下来歇会儿才能继续拍。央视的老师了解到拍摄过程的艰难,一句话点醒了我,“为什么不做手术呢?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对啊,为什么不呢?之前不做是因为没钱,我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曾经拒绝过朋友提出来的众筹建议。
这几年我也有了些积蓄,想明白之后立马开始咨询病友、医生和设备商。在病友的介绍下,我联系上了清华大学玉泉医院的马羽主任。今年5月,马主任安排我来北京做了各种检查。7月中旬,在她的帮助下,我接受了DBS(脑深部电刺激术)手术。
这是一种开颅手术,要在脑内插入电极,然后在胸口放置脉冲发生器,持续刺激颅内的核团,从而调整身体状态。手术之后,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外露的装置。
术前检查后大夫给我安装头架,这个过程有点痛,好在时间短,半个小时就好了。
手术当天,先是局麻手术,要依次打开头皮、钻孔,植入电极。因为脑组织是没有感觉的,所以钻孔之后的操作也是无痛的。不过我当时很紧张,尤其是术前建立动静脉通道(扎针)和钻孔的时候。
一紧张我就数灯,我知道手术台上有两个无影灯,左边的有6个灯泡,右边的有5个。钻孔的时候我告诉自己,顺服就好,不要抵抗,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手术后禁食禁水了6个小时,医生尝试把设备开机,刺激器一打开,我的四肢有明显的异动,下肢一直放松不下来,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摆。普通患者这时候可能要怀疑大夫了,我是学医的,知道这不是手术质量的问题,可能只是参数没适应而已,一般要花3―6个月时间调整参数,才会较好地控制住。手术之后的一周,医生帮我调了两次参数,直到快出院时才终于好一些。
我那时候还开玩笑说,来医院的时候自己是个人,出院之后一下变成“机器人”了,感觉跟钢铁侠差不多。植入我体内的设备每周都要按时充电,防止电池过度放电,有点像手机无线充电。我会先用充电宝插着一个专用的感应板,把感应板靠近胸前植入的刺激器,就可以慢慢给体内的设备充电了。
设备参数也是可以调节的,不过一般要医生来调。经过两次远程调控后,我感觉效果好多了,说话、做事、走路都有了明显改善。
医生在给我调参数,不断调控才能让手术效果发挥到极致。
比起大多数帕金森病友,我已经无比幸运。经过14年的病程,期间从误诊到确诊,经历过药物、手术和康复训练,我的体育bd还是控制得相对较好。而且我发现,即便比正常人难一点,经过努力训练我也可以赶上我的朋友们。
生活确实发给我一手烂牌,那又怎样?莎士比亚说过,“明智的人绝不坐下来为失败哀号,他们一定是乐观地寻找方法加以挽救。”
过去十几年,我经历了太多不如意,年纪轻轻就患上帕金森病,举止言行尽显颓态。我摔碎了好几次手机屏,打翻了数不清的水杯,经历过走不动路的无力感,也有过很多睡不着的夜晚。可能潜意识里都觉得从前太难熬,很多回忆都已经不清晰。想不起来也挺好,人总要往前看。
我从来不敢以“励志”、“典范”之类的称号自居,充其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奋斗者,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的贡献。等博士毕业之后,我很快就能参加工作了。接下来的日子,更要无疾于心,乐观地面对生活。
*本文由邱怀德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由邱怀德本人提供。
邱怀德/口述
邱怀德、逍遥鱼/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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