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酒杯里的故事……

那时我20岁出头，刚刚离开学校入职不久，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出纳。

那时候生意还算好做，订单一波接一波。唯一的问题是资金压得厉害，熟客户，合同在手也无济于事。

只要有持续的合作，一般不会为某笔资金翻脸。所以，为了资金周转，讨债也成为财务人员工作之一。

因为是新人，最初去讨债时都由前辈带着。我那时的前辈是高姐，也是我的前任出纳，我过去后，她就转为做会计工作了。

那时的高姐也就二十六七岁，新婚不久。因为工作得早所以社会经验也相对丰富，对付讨债这种事，软磨硬泡的，一般还难不倒她。

只是那次碰上了不好对付的，30万货款拖了又拖。

那时节3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隔着一百多公里路程，我跟着高姐一个月跑了3次，未果。

第4次，饭桌上，高姐笑着跟对方说，这次拿不到钱，我俩就不打算回去了。

那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竟把一瓶白酒推到高姐面前，说，你俩若把这瓶酒喝了，我现在就想办法把款子结了。

我不安地看一眼高姐，在此之前，莫说白酒，啤酒我也不曾喝过一口。高姐也沉默下来，看对方的架势，真是要刁难我们一下子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片刻，高姐伸手把酒瓶拿到跟前，笑道，一言为定。

她边说边打开酒瓶，倒了满满一玻璃杯，大概有半斤的样子。

就在高姐把酒杯端起来时，我突然记起了她正在备孕，若是这杯白酒下去，我不知后面的情形会是何等样子……

转念间，我起身夺过她递到唇边的酒杯，什么都没顾上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高姐和客户都惊住了，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浓烈的辛辣和灼热感呛住了。随后脑袋发懵，几秒钟后，腿一软，我慢慢瘫倒在桌边。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杯白酒，52度，一口气灌下那么多，整个人懵掉了。

懵懵懂懂中，还恍惚记得客户的尴尬和解释，记得他打电话给财务送支票，记得高姐半拥半抱把我挪到洗手间里，一边拍我后背一边骂我“怎么会这么虎”。

后来我吐了，脑子一直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

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在出租车里大声唱歌，高姐根本拦不住。回到酒店后，又坐在地毯上给某个人打电话，含糊其辞却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对方，我喜欢他……

总之，勇气空前绝后，把平日里没胆量做的事都做了。

高姐拿着终于讨回的支票，像个财迷一般摩挲个没完。她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圈儿就红了。

而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晚当地有台风登陆，我俩意外地见识了台风中的城市。

窗外街道的霓虹灯在密集的暴雨中闪闪烁烁，风声骤烈，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掀翻卷走。后来，我就在这狂风暴雨中呼呼地睡着了。

一场醉，换来职场生涯的首次告捷，当时觉得很值。虽然若干年后明白自己挺傻，即使不如此，换个方式，钱也总是能要回来的。

但真的重新来过，我想大概我还是会那么做。就像数年后，当我转行做了文字工作，有次参加业务培训，碰到沈阳的女子竹韵。

巧得很，她入职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贸易公司，不同的是她做销售。

她说有一次，公司着急运一大批货物，但通往目的地的车皮紧张，不好联系。也是凭年轻气盛的一腔孤勇，竹韵独自去运输部门吁恳车皮的批复。

不巧的，她碰上的人，品行不端庄，饭桌上提了许多要求，并对竹韵说，你喝一杯我想办法批一节车厢可好？

结果竹韵把酒瓶摸过来，豪气地说，不用一杯一杯地麻烦，直接批一列好了。那一次，竹韵喝得惨不忍睹，是被同事架着离开的。

若干年后，离开职场做了自由职业的竹韵也笑着说，即使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那么做。

是啊，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年轻，就该气盛如此吧。

因为那样醉过，知道醉的滋味不好受，知道醉后的自己自制力比较差，连素日里从不会说的情话也说得出口，多少有些丢人。

所以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时时警醒着，没有再那样喝过酒，也没有再醉过。

倒没有因为那次醉酒，从此视酒为祸患。尤其年岁渐长，倒是对酒和小酌的状态，慢慢有了一些认同，知道酒其实是个不错的媒介，朋友亲人之间的气氛，偶尔也需要它的登场。

慢慢习惯了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约三两好友，选一处安静所在，一瓶红酒，配几个小菜，分享快乐；或在酒杯相碰的声响中，消磨点内心的沉郁。

也终于学会了适时回到父母身边，佐着母亲做的家常小菜，陪父亲喝一杯。

父亲退休前的十几年时间，独自在外地工作，三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那些年月，他便是靠着几杯酒打发着孤单的黄昏和漫长的夜晚。如今，父亲已经离世多年，每次我回去，换了我和哥哥佐着母亲做的小菜，相对小酌。

喝的依旧是父亲喜欢的浓香型白酒，两个人慢慢喝到微醺。我们都不再提起父亲，却都知道，我们同他，其实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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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品读》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