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我在精神病房当护士

  • 2022-10-10 12:00:04 腾讯健康
  • 陈更
  • 健康

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记者 石梦竹 徐诗瑜

阅读提要:

◆在公共洗手间,墙上亚克力镜子的左下角缺了一块,那是一个想要自杀的患者趁人不注意用力掰下来的。“我们一发现镜子缺失,就在患者吃午饭的时候紧急搜寻病房。”赵金龙回忆,被子下、枕头边、柜子里……搜寻直到一名患者主动坦白才结束,他偷偷掰了一块镜子藏在衣服里,因为太害怕又丢出了窗外。坦白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赵金龙还记得,在他刚工作的时候,有一次需要把正在发病的患者进行保护性约束,刚控制好胳膊,患者的脚向上猛地一踹,正好击中位于床尾的赵金龙,“整个人脑子里嗡嗡嗡地直响,鼻血唰地往下流”。他说,有时控制住对方并不容易,一般患者发病时的力量是平时的五倍,何况对方还是个身高超过190厘米、体格壮硕的格斗选手,他不愿告诉父母自己受了伤,只能暗自庆幸“还好没骨折,鼻子还在呢”。

◆和赵金龙打招呼的是七十多岁的患者老靳(化名),年轻时候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性情不定,和妻子、孩子的关系也逐渐恶化,十二病区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家,几十年,社会不断向前,但他的时间停留在病房里,走出病房,一切物是人非,不再是他能适应的社会了。老靳需要十二病区这个小型的社会,医生、护士、护工、病友组成的社会关系网络让他感觉更有安全感。

◆赵金龙记忆中唱歌最好听的一位患者,是一名消防员。每次唱歌活动,他站在病区大厅最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现场患者们点播当时流行的金曲,他一开口就有人鼓掌叫好,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重拾了在外部社会被击垮的自信。出院前,医院特别安排这名消防员专门给大家讲解了一场消防安全知识科普,患者们都听得非常认真。

今年10月10日,是第30个“世界精神卫生日”,从北京安定医院一楼门诊大厅乘电梯到三楼,左转十几步,穿过两扇门再左转,走廊那边就是抑郁症患者们住院的抑郁症治疗中心。

很多人对这里充满好奇和想象,有人说,住进精神病房,看见人类的痛苦、孤独与温柔;也有人说,住进精神病房,窥见一个群体的挣扎、恐惧与温情。而护士长赵金龙在此工作了二十多年,对他来说,这里的每一天不尽相同,却充满意义。

一份有“风险”的工作

在抑郁症治疗中心的十二病区,医护人员工作区的阳台被开辟出了一整片农耕的小区域,十月,秋和景明,细嫩的娇粉色喇叭花缠绕在早前支好的竹竿上,抬头是碧蓝色的天空,而在四周,高达三米的双层玻璃墙被形容为“拼尽全力也撞不破”。

这栋环形建筑的另一面,是男性患者的集体病房,他们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睡觉……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是,这里的一些房间有一面朝向走廊的巨大玻璃窗,让人可以清楚地观察到里面的一举一动,而在这些病房门口,有几把椅子供医护人员随时看护他们。

“即便病情已经发展到经评估需要住院治疗的程度,很多人对于住院是有抵触情绪的,”赵金龙解释,一般来到十二病区住院的患者,往往都是病情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甚至出现自残、自伤或者极具攻击性的行为,除了照顾病人的生活起居、执行各种治疗安排,精神科病房需要医护人员想得更细致、更周到。

在公共洗手间,墙上亚克力镜子的左下角缺了一块,那是一个想要自杀的患者趁人不注意用力掰下来的。“我们一发现镜子缺失,就在患者吃午饭的时候紧急搜寻病房。”赵金龙回忆,被子下、枕头边、柜子里……搜寻直到一名患者主动坦白才结束,他偷偷掰了一块镜子藏在衣服里,因为太害怕又丢出了窗外。坦白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一支笔、一个瓶盖、一些过量的药物……日常生活里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在患者手中都是危险品,并不是所有患者都会主动配合,也正是如此,十二病区共有20名护士,其中16人都是男生,相较于其他病区,由于全是男性患者,这里在紧急情况下需要力量,也具有更大的“风险性”。

赵金龙还记得,在他刚工作的时候,有一次需要把正在发病的患者进行保护性约束,刚控制好胳膊,患者的脚向上猛地一踹,正好击中位于床尾的赵金龙,“整个人脑子里嗡嗡嗡地直响,鼻血唰地往下流”。他说,有时控制住对方并不容易,一般患者发病时的力量是平时的五倍,何况对方还是个身高超过190厘米、体格壮硕的格斗选手,他不愿告诉父母自己受了伤,只能暗自庆幸“还好没骨折,鼻子还在呢”。

过了好几个月,同事告诉赵金龙:“龙哥,有个大个子男人在医院门口等你呢,等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匆匆下楼,发现就是那个当初踹伤他的患者。高个子男人站在院门外面,手里捧着四块稻香村的月饼,一脸笑容跟赵金龙说:“您拿着吃,当时真是不好意思。”赵金龙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没有人想得病,患者在发病状态下的一言一行都是身不由己。”赵金龙知道,作为护士,一方面要宽容患者,另一方面也要积累经验,保护好自己。医院的工作让他养成了一些“职业习惯”:观察别人;对别人的话语、伤口格外敏感;习惯走在别人身后,以便观察到尽可能多的情况;最重要的是确认锁门,就算从家出来,也会反复确认门是否上好了锁;工作和生活很难分得太开,患者并不总是在他的上班时间需要帮助,但他向来是那个有求必应的人。

这里有社会的折射

星期四的午后,四十多名患者坐在活动室里,康复科的老师正在带他们唱歌,一首《再回首》唱罢,一名身材微胖的患者举手说想点唱一首王嘉尔的《巴比龙》,音乐响起,虽然有些歌词对不上,但他的舞蹈表现力十足。这名躁郁症患者今年37岁,只比赵金龙小几岁,在赵金龙刚来安定医院工作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受治疗了,二十多年间,赵金龙已经逐渐成长为丈夫、父亲、护士长,而他一直反复在入院、治疗、出院、再入院。

“我的手机里还有他妈妈的联系方式。”赵金龙的手机存有几百个号码,总是保持畅通,他常接到已经出院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的电话,一般是咨询或求助。通话的时间不固定,可能是凌晨两点,也可能是下午六点。他说,有时向楼下望会觉得难过,楼道里、花坛边都是患者家属,眼巴巴想着再看看自己的家人,想知道情况有没有好转,什么时候出院。

以前,小儿病房外挤满了家属,家长们都想再看一眼孩子的情况,病房前用来保护隐私的贴纸总会被撕掉一层。而在老年病区,患者们大多已经失去了社会关系,保护隐私的贴纸总是服帖、完好。“现在我们允许患者在病房内按照要求使用手机。”赵金龙介绍,患者可以使用手机与外界进行正常的交流和社会生活,和家人视频通话、看看新闻、打几局游戏……都能一定程度上减轻他们的心理压力。

“护士长,我今天唱了两首歌哦,还收到了礼物!是一筒卷纸和一双红袜子,您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和赵金龙打招呼的是七十多岁的患者老靳(化名),年轻时候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性情不定,和妻子、孩子的关系也逐渐恶化,十二病区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家,几十年,社会不断向前,但他的时间停留在病房里,走出病房,一切物是人非,不再是他能适应的社会了。

老靳需要十二病区这个小型的社会,医生、护士、护工、病友组成的社会关系网络让他感觉更有安全感。笑的时候,老靳会露出仅剩的几颗下牙,儿子送来的一整箱饮料,他一天就能喝掉24瓶,而按照老靳的身体状况和牙齿情况,一天只能喝一瓶。护士们需要通过奖励的方式来帮他控制摄入量。

“我们现在就像家人一样。”赵金龙说,精神类疾病很麻烦,一旦擅自停药,很容易复发甚至更加严重。住院患者的年龄从十几岁到七八十岁不等,住院时长一般是一个月,也有像老靳一样反复、长期住院的患者。他们在心里往往和医护人员更加亲近,有时会撒娇、炫耀、开玩笑,偶尔想喝奶茶、想吃麦当劳,大家也会根据情况给患者们“捎带一份”。

病区里面有一片小小的露台,四周是三米高的钢化玻璃,陈列着休闲桌椅和健身器材,患者们在阳光充足时,可以到露台运动、吹风。午休之后,中医科的医生会根据配方制好浴汤,喊一声“泡脚喽!”,患者们就会来到淋浴间坐成一排,享受热气腾腾的中医足浴。除此之外,病区还开设了“农疗”,在适当的季节,他们可以通过种植一些没有伤害性的花草蔬菜来放松自己。

平时,一些相熟的患者也会询问赵金龙的情况,问他的家庭,了解他在医院之外的生活。记性好的患者每年都会问:“孩子今年二年级了吧?”“上初中了吧?”“现在该上高一了吧?”他们也参与到他的人生轨迹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卸下了社会身份,他们只是一个个普通患者

警察、消防员、空军、商人、学生……在入院之前,患者们都有自己的社会身份,而在确诊住院的时候,人生好像被指向了另一条路:那是生活在夹缝中的精神疾病患者的人生,不被理解、失去工作、失去社会关系。

让赵金龙最感可惜的是一名患者,那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花光积蓄辗转一路到安定医院来看病。在一个月的时间,看到他一点点恢复元气,建立自信,重新找到自己,赵金龙非常有成就感。然而回到家后,固有的生活环境、社会关系又会触发过去的记忆。患者的情况再次恶化,或许囿于距离和经济情况,赵金龙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患者。

“龙哥,我好像又复发了。”赵金龙最不愿、却也不止一次收到过出院患者发来的消息,这些患者在出院后,由于种种原因,或和家人关系恶化,或失去了工作,或遭遇种种冷遇和歧视,自暴自弃下病情再次复发,此前的治疗全部重新来过,然而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更愿意回到医院里。

在十二病区内,他们卸下了社会身份,只是一个个普通患者。没有家庭的纷争,没有事业的牵绊,也没有社会的目光,他们只需要配合治疗,关注自己。

赵金龙记忆中唱歌最好听的一位患者,是一名消防员。每次唱歌活动,他站在病区大厅最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现场患者们点播当时流行的金曲,他一开口就有人鼓掌叫好,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重拾了在外部社会被击垮的自信。

出院前,医院特别安排这名消防员专门给大家讲解了一场消防安全知识科普,患者们都听得非常认真。护士们拿出手机拍下视频,告诉他的家人和同事,他已经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赵金龙乐于看到这样的患者,从十二病区走出去,重新回到社会去,他们还在提供更多的社会价值,他们仍然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

近年来,随着社会对精神疾病的认知,精神疾病患者也有了更多重归社会的机会。赵金龙有时下楼,会在门诊大厅遇到认识的、复诊取药的患者,他们定期服药,保持稳定的情绪,一些有伴侣相陪,一些已经结婚生子,牵着小孩子,遇到的时候,他们会向他挥手问好。

对于赵金龙来说,看见他们的人生向前走,只是跟他挥一挥手,他也觉得心安。还有更好的人生在他们前面展开,他希望更多的人从十二病区走出去,到更大的社会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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