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乳喂养是好事,母乳绑架呢?

  • 2022-10-31 16:00:01 腾讯健康
  • 陈更
  • 健康

在公共讨论中,我非常反感那种极端化表达,但很可惜,极端化表达往往会成为不同领域里的常态。

多年前在微博上,我曾推荐一道南粤名菜——红烧乳鸽。没曾想有人留言:“小鸽子那么可爱,你们这些人偷偷吃了也就算了,还要大张旗鼓说出来,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我心想我就吃个肉鸽有什么无耻了,鸽子做食材不是有千年以上历史了吗?然后一看,对方是个素食主义者。

我不反对素食,但如果一个素食主义者除了自己吃素食之外,见到别人吃肉,就恨不能喊打喊杀,那就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病态素食主义者。

当年微博上除了“素食教”,还有“母乳教”。她们极端到了什么程度?只要见到“奶粉”两个字,就上去开骂,说母乳才是最好的,给孩子吃奶粉的父母都不负责任,甚至是人渣。

不管是素食还是母乳,自己支持并且身体力行,都是个人自由,但如果将之变成一种强制标准,见到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就口诛笔伐,那就侵犯了他人的权利和自由。在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类似事情。

极端的母乳喂养支持者并不少见,而且遍布全球。在他们看来,在极端的母乳喂养倡导者眼中,母乳喂养是一项强制要求、一场道德运动、一种区分好父母与坏父母的方法,甚至 是缓解社会矛盾的安慰剂,却独独不再是母亲喂养孩子的其中一种方式。

但是,正如《母乳主义》一书中所言:

“从来没有哪个时代的女人不给孩子哺乳。不过,也从来没有哪个时代的所有女人都给孩子哺乳。”

世上约有15%的女性患有泌乳衰竭或乳房发育不全,并非所有女性都能泌乳,也并非所有女性都能分泌出足够喂饱孩子的乳汁。顽固地拒绝接受这一生理事实,不论对母亲还是孩子而言,都是一种残忍。

而且,即使是坚持母乳喂养的母亲,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母乳主义》中写道:

“然而母乳喂养对母亲,尤其是职场妈妈造成的困扰却被忽视了:不完整的睡眠、价格不菲的哺乳用具和服务、生理上的忧患、在公共空间哺乳的尴尬、职场的骚扰和歧视,还有更重要的——来自社会、亲属以及自我的德道压力。”

母乳喂养如何沦为专制大棒

《母乳主义》的作者考特妮·琼格是一个选择哺乳的母亲,在与其他年轻妈妈交流哺乳的经历时,看到了在母乳喂养被上升为公共卫生问题的背景之下,母亲们遭遇的各种困境。她广泛研究大量文献资料,走访医学专家、研究人员、母乳喂养倡导者和十数位母亲,展现了母乳从个人选择演变成道德义务的过程,呼吁社会各界关于母乳喂养的讨论回归理性,卸下母亲们的道德枷锁,将喂养方式的选择权归还母亲。

母乳喂养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它肯定不是最重要的。考特妮·琼格写道:

“如果我们列出对孩子的幸福至关重要的一些事物,母乳喂养甚至排不进前十。爱你的孩子,让她知道你爱她,这比母乳喂养重要得多。引导她仰卧入睡,牢牢系好安全带,给她找个好的保姆或日托所,与她交流、倾听她的心声,挣钱养家,确保婴儿床的安全,关注她的成长,帮她建立自信,让她有栖身之所,多多关心她……这些都比母乳喂养更重要。”

在过去的20多年里,母乳一直被神化:

“据说,母乳有如下功效:降低患各种疾病的概率,包括耳部感染、胃肠道感染、下呼吸道感染、坏死性小肠结肠炎、高血压、肥胖、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哮喘、过敏、癌症、乳糜泻、克罗恩病、湿疹,降低婴儿死亡率和婴儿猝死综合征的发生率,增长智力,稳定情绪,等等。 母乳喂养能够增进儿童的健康和社会的福祉——几十年来,这一简单前提一直影响着无数父母的生活,无论是用母乳还是用配方奶喂孩子的父母。可是,这个简单而有力的前提是真的吗?母乳喂养真的能实实在在地改善婴儿与儿童的健康和福祉吗?”

在实际上:

“母乳喂养似乎确实能稍微预防四类感染:耳部感染、胃肠道感染、呼吸道感染和坏死性小肠结肠炎。而证明母乳喂养可以预防其他病症或提升智力的证据,要么没有说服力,要么互相矛盾。这些病症包括:湿疹、哮喘、过敏、婴儿猝死综合征、2型糖尿病、白血病、心血管疾病、克罗恩病、乳糜泻和行为障碍。此外,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母乳喂养不会影响肥胖、血压、大多数癌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及其他行为障碍。”

在美国,母乳喂养是一个备受关注的社会话题。2012年,美国儿科学会发布官方声明,将母乳喂养确定为公共卫生问题。同年,纽约市发起了美国史上影响深远的“纽约哺乳”运动。在此推动下,母乳喂养从个人选择转变成了一项公民义务,确保母亲们履行这项义务成为了所有人的责任。

此举看来正面,但却引发了许多人的担忧——当母乳喂养变成义务,女性的选择权呢?

“纽约哺乳”运动与当时纽约政府其他一些高调的公共卫生举措如出一辙:2003年,纽约的公共吸烟禁令扩大到所有场所,包括酒吧和夜总会;2006年,纽约市禁止餐馆和食品商贩使用反式脂肪;2012年,禁售超大杯汽水计划被宣布,该计划将汽水的规格限制在16盎司(0.47升)以下。这些举措中的每一项都引起了争议,比如超大杯汽水禁令尚未实施就被纽约市最高法院驳回,理由是市政府此举僭越了其监管权限。

“纽约哺乳”也引发了争议,主要是因为公众普遍认为该运动侵犯了母亲选择如何喂养自己宝宝的权利。“纽约哺乳”运动要求医院像保管处方药一样严密保管配方奶粉,从而限制配方奶粉的使用,而且还禁止哺乳母亲使用配方奶作为母乳的补充,除非在婴儿的病历上有相关医嘱记录。有医院人士明确提出了一个逻辑:

“要想让更多母亲给孩子哺乳,关键是让母亲更难得到配方奶粉。这样一来,配方奶粉就像药物一样,要由注册护士签字才能发放。护士助理不像以前一样可以随便拿到奶粉。”

考特妮·琼格提到了一个在逻辑和句式上极度扭曲的标语:“您有权只用母乳喂宝宝,也有权获得相应帮助。”

“有权”和“只用”,难道不是冲突的吗?而且这条标语暗示了一点:你没有权利给自己的宝宝喂母乳以外的任何食物。考特妮·琼格讽刺道:“‘权利’这个概念本来指的是人类赋权与自治的手段,可是标语中这个词的意思显然与它原本的含义南辕北辙。这句话像是拙劣的警察电影中的台词:‘你有权照我们说的做。’”

对于“纽约哺乳”运动,最愤怒而且最有机会表达愤怒的是中产阶级女性。她们可以在电视、报纸和网络上表达自己的愤慨,但她们并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作为中产阶级,她们本来就拥有相当之大的自主权。“比她们收入低的女性的经历则迥然相异。胁迫贫困女性服从各种规定是美国政府长久以来的惯用手段,母乳喂养也不例外。”

母乳喂养真的更省钱吗?

很多人会认为,母乳喂养是“免费”的,但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显然不是,任何事情都有成本。如果是一个长期在家的妈妈,母乳喂养貌似是生下了一笔钱,但如果妈妈打算走出家门上班呢?如果产假时间很短呢?还有,如果妈妈的哺乳有困难呢?

书中写道:

“如果哺乳遇到困难或需要更多支持,还会产生额外费用:泌乳顾问上门服务及后续服务费用需400美元左右(每小时100-350美元不等)。”

如果购买哺乳的专用上衣、衬垫、哺乳枕等,书中列出的清单共计785美元。奶瓶、奶瓶清洗用具、母乳储藏袋等的价格也相当可观。

同时:

“上班期间吸奶的母亲还要承受工资的损失。保守估计一位母亲每天上班期间只吸奶1小时,持续时间为6个月,并假设她拿的是最低工资,那么她在这6个月中损失的工资为1094美元(按纽约州2014年最低时薪8.75美元计算)。”

当然,最重要的是时间成本,哺乳六个月的话,时间可能高达900小时。相比之下,其实奶粉便宜得多。

之所以会有“母乳更便宜甚至免费”的错觉,是因为很多人从不在意时间价值,尤其是女性的时间价值。

还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影响属于“古老议题”,比如女性在生育后围着孩子转,自我需求越排越靠后。许多人放弃了事业和工作,很难再次融入职场或获得晋升,经济上越来越依赖丈夫……

也就是说,母乳喂养道德化的背后,是社会规范对女性的苛刻。很多人仍然将养育孩子视为母亲的职责和义务,哺育这件事是“女性化的”且“微不足道的”。这就造成一个问题:母乳和奶粉其实没有不同,不同的只是母亲花时间哺乳还是花时间冲奶粉而已。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母亲作为哺育的主力,需要其他人的配合。在家庭如此,在社会上也如此。

美国社会并没有给予母亲们足够的空间,美国的产假是发达国家里最吝啬的,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法定带薪产假的发达国家。同时也因为经济发达,女性参与工作非常普遍,有71%的美国母亲从事全职工作,没有带薪产假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母乳主义的历史趋势

母乳并不是一直以来的主流选择,它甚至经历过一场复兴。

对于19世纪后期的美国上流社会来说,哺乳率一直比较低,这是因为上流社会女性总觉得哺乳并不体面,请乳母喂养是常态。

1867年,首款商业化婴儿配方奶发明。发明者亨利·内斯特用牛奶、小麦粉和糖的混合液救了邻居孩子一命。之后,他依靠这一配方创立了雀巢公司。19世纪末,也就是晚清时期,雀巢的炼奶和鲜牛乳已经进入中国,在上海等地销售。

更利于保存的配方奶粉发明后,迅速被发达国家的工薪阶层所接受,也一度被视为更好的喂养方式。也正是这个局面,催生了1956年成立的国际母乳会。

有趣的是,最初的国际母乳会是以女权面貌出现的,它旨在“让母亲掌握自己的身体与家庭,接受自然的身体机能”。不过很快,它就与女性权利分道扬镳,开始强调“母亲是一份全职工作”,反对女性外出工作。

上世纪70年代,婴儿奶粉成为众多国家的新生方式象征之一,但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水源卫生问题、器具问题和使用问题,导致婴儿死亡率上升。当时有杂志记录了配方奶粉如何导致贫穷国家儿童营养不良、腹泻甚至死亡的问题。于是,美国本土掀起反对配方奶粉的运动,“恢复哺乳的女性传达的是一种政治立场,而非时尚态度。她们表明,女性有权选择如何喂养自己的宝宝,并反对雀巢这种在贫困国家兜售配方奶、间接损害了无数婴儿健康的大企业。”但很显然,这场运动矫枉过正。

所以,正如考特妮·琼格所写的那样:

“我并不反对母乳喂养,我反对的是母乳绑架。我反对用某个特权群体喂养婴儿的特定方法作为标杆,去衡量没有条件哺乳或者不想哺乳的那些人。我反对从医学文献中断章取义,以证明某个公共卫生问题的合理性。我反对用这个公共卫生问题来强迫女性哺乳、惩罚那些不哺乳的女性。我还反对政府制定相关政策,以期女性遵守母乳喂养这项道德义务。”

毕竟,任何一件事——即使看起来再好的事——一旦沦为道德绑架,就会变质,甚至变得肮脏。

图源 |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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